父亲的菱角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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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，今天是七月半，一整天都比较悲伤。最近一段时间，也没有梦见他，他的模样渐渐生冷。陪伴儿子41年，我俩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场话，一辈子的父子，说走就走了，想想眼下的光景，再想想永失我爱，到底还是我没有了父爱。

前天母亲冒雨搭乘表侄儿的新车，送来一兜老家门前池塘的笨菱角，她把菱角放在妹妹家，我打电话让她来，她说等着回家忙菜园里的一摊事，最终是没有来，让做儿子的不免想母亲是不是觉得儿子生分，找了个借口而已。

我不能确信，是不是哪一点做的不周全，让她对我有点失落，但是我还很年幼的时候，就当面发誓养护她。如今母亲腿脚还算利落，一定是不想麻烦我罢了，想想她孤苦伶仃，在老家表面安闲实则隐忧时时来袭，觉得自己整日的奔忙，忽略了最真的情义，荒废了很多孝道。

老家门前有一块田，那年扩路，深挖了半墒子田块，就有了这么一块狭长的池塘。农村的规矩，塘在谁家田边，塘就是谁家的，占了这个地利，父亲就开始清理沟渠，把它变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池塘，还灌注了一块水泥板，成了水码头。

开头几年，父亲每年都下鱼秧子，期待年底收成点年鱼，可是夜里打电网偷鱼的人毫不客气，浪费了两车鸡屎粪和几袋鱼饲料，到年底抽干水，也捡不到十斤鱼。父亲说：“初春还有那么多条抢食冒泡，脊背都看的清楚，咋说没有就没有了呢？”年轻时，父亲就是养鱼的高手，这一下真白费了他的手艺。

我暗笑他的迂，大路边上，有死王皮也能被人打干净，不劳而获的人太多，他就是不服这个道理。

第二年父亲开始下菱角，还别说开春水面青圆，冒出一簇簇菱角叶，到开花时节，水面就被铺满了。像这个时候，正是菱角成熟旺季，父亲借来一个木缸，一天就把菱角秧翻完。记得他摘完大菱角，总会小心翼翼地将秧苗扶正，等待第二茬采摘，用他的话说：“菱角秧翻肚子，翻跟头待几天，菱角也会生气，第二年就不结了。”我哪里相信这些话，倒时在旁边贪嘴的一帮孩子们将信将疑，可见这半开玩笑的话，至少让那些孩子们不来捣乱，还能安稳地吃上下一茬。

父亲说：“小黑子，你们庆吃了，别扎手；杨帆，你用那么长的棍子慢慢捞，别把根拽断了。”

好多年了，父亲每年都会送菱角到城里，有一次送了半蛇皮口袋，最后没空啃，扔了一半。其实，菱角稀巴烂贱的，十块钱能买几斤，能把舌头都嗑麻。问题是，街道上买来的菱角确实吃不出十足的老家味道。只有你亲自看护过它们，费了心血，吃到嘴的才是最地道的。

世上的好多东西，不是你的，勉强弄来了，也会索然寡味。吃自家菱角如此，做任何事又何尝不是这样。

我坐在沙发边，将母亲送来的菱角细细品尝，确实有骚泥巴的味道，这是正宗的龙井味，和吃沟塘水磨出来的水豆腐都是正宗味，第一口都能吃出家的味来。味蕾不会骗我们，它能精准识别，好像蹲在那里，触及舌尖就能唤醒一样，久违是一种想家还要赖着不走的感觉。

母亲带来的菱角打了三个小包，用红塑料袋装好，一个是煮熟的，一个是生嫩的，另一包是大红枣。她知道我从小就爱是嫩菱角，嚼的满嘴菱角锈，所以专门用水漂出一包来。至于枣子，也好甜，但是老家没有枣树，我没有问她，是不是上次跟她说熬夜头晕，她就觉得大枣可以补血？应该是这样，绝对是她在小街到买的。

父亲的菱角塘还在，每年还是能够吃到好家什，真是前人栽树，后人乘凉。包括池塘四周栽种的树，都已郁郁葱葱。当年父亲五十多岁时，曾在老稻场的秧田边栽种了八棵松树，计划是若干年后长粗了做棺材，可是他计划太早，没有等到成材。

天下有钱的父母太多，留给儿女很多财产，我的父母是穷人，除了隐忍吃苦，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，但是我觉得万分满足。就像这一塘菱角，清波荡漾，是父亲澄澈的梦想。他的本意一定是，就地取材，种一点吃什物件，给孩子们担担嘴，尝尝心。

一个温暖的小家，渐渐变成了大家，我继承了父亲的憨厚，遇事不与人争短长，细腻到疼爱孩子也是如此走心，可是没有一块池塘，来给我的孩子们解馋。只是母亲带来的菱角，孩子们都不爱吃，这让我犯了难，一辈人管一辈人，那么他们爱吃的蛋糕和王老吉，怎么能比得上父亲的菱角呢？

这世上有多少父母，就有多少种爱的方式，直白或委婉，打骂和嗔怪，其实都有舐犊情深。今天母亲说，听说今年节气不好，雨水多，七月半烧纸不吉利，也就没有回家上坟。我想起了老家东地滩那一方矮矮的坟墓，上面爬满蒿草，一如我烦乱的心事。

父亲走的这几年，日子如常，我还是万分想念他。现在吃到了他当初栽种的菱角，忽然思念骤至，有点揪心，原来父子一场，终了还是要走散，但情感亘古绵长，就像尝到了门前的笨菱角，还是三十年前的味道。